突破与突围
——在2024年山西省艺术创作工作会上的发言
新时期以来的四十多年,山西的书画事业和全国同频共振,有了前所未有的繁荣,也经历了建国以来最好的发展时期和发展机遇。传统与当代,国内和国外的思想、理念相互碰撞、激荡,考古新发现也为当代书法美术的发展和提升提供了前贤从未见识的图式和资料。但当这些全新的理念和图式被书画家们视若珍宝地扫荡一遍后,新鲜的不再新鲜,老旧的依然老旧,又进入了一个思想、思维的枯乏期和技术、办法的固化期。传统的深入与理解徒于表层,外来的理念和中国传统笔墨的精神又很隔膜。所以,山西乃至全国的书画创作,目前进入了一个瓶颈期和盘振期,现状令人堪忧。如何破题?我觉得需要从两方面着手:一是重新诠释“传统”二字,即“传什么”和“怎样统”的问题,这是中国书画几千年来笔墨传承的本体问题。二是从书画立场细化和具体化新时代文艺思想,真正做到新时代文艺工作者“胸中有大义,心里有人民,肩头有责任,笔下有乾坤”。
关于传统,传什么?怎样统?传统的概念很大,也比较模糊和含混。长期以来最大的问题是把它解读为经典作品或创造这些作品的人。这是狭隘和偏颇的认识。通过对书画史的梳理,我认为“传统”是一条流淌了几千年的“长河”,之所以浩浩荡荡,川流不息,是因为静水流深的是名不见经传的画师和书吏,即现在所说的书画爱好者,而大师是这条河流的浪花。没有流水不可能有浪花,没有浪花河水就是死水。这就是我的“书画大河理论”。有了这个理论的支撑,我们学习和师承的视野就不会被几个大师所束缚,纬度会更为开阔和宽泛,给我们的创造提供了取之不尽的宝藏和无限可能。因此我提出一个论点,得到了书坛的广泛认可:王羲之学过王羲之吗?答案是否定的。所以我说王羲之没有学过王羲之,成了书圣,之后学书圣的人都没有成为书圣。这看似一种反叛,实际上对传统更为全面和科学的认识。看似离经叛道,但这个“经”和“道”又是谁规定的呢?无非是唐太宗和历代文化人的追捧。我的结论是:凡是历史遗迹,都可以是我们学习的范本!无非经典和民间、庙堂和江湖而已。这就是“传什么”的问题。怎样统呢?当书法发展到明末清初,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帖学由盛而衰,江河日下,日渐萎靡。傅山锥心泣血地呐喊:楷书不知篆隶之变,任写到妙境,终是俗格。遂有清代金石学大兴。世事轮回,当代书法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破题的钥匙就是以篆籀金石学全面统筹书法的学习和创作,即用笔千古不易,方可写出博大精深的内涵气质,沉雄开张的大国气象和历久弥新的时代风采,此所谓“笔墨当随时代”。

站在书画立场细化、具体化新时代文艺思想艺术家要有工匠精神。一个艺术家必需树立“精品意识”。作品就是自己生命的浓缩和延续,作品在书画室是自己的,走出书画室就属于社会。作品的好坏、成色任由大家评说,因此对艺术要敬畏,对自己从事的创作要有宗教意识,要顶礼膜拜。傅雷说“艺术家要有艺术良心”。一个人的水平有高低,天赋有高下,学识有深浅,但是对作品从选题、构思、表现手法等等的思想、认识必须是一致的,就是态度的虔诚和敬畏,要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我是山西省书画院一位专业的书法工作者,山西省书画院是山西省唯一的省级书画创研机构,因此时刻提醒自己是体制内的职业书画家,我们没有生活的后顾之忧,书画创作的出发点、立脚点、落脚点就更要求我们应该创作出无愧于时代、无愧于国家、无愧于自己的作品,即俯仰要无愧天地。作品能否传之万代不是自己说了算,但少点遗憾或不留遗憾是自己说了算。杰出的艺术家对自己的作品反复打磨、精益求精就是这个道理,这就是工匠精神。创作精品要有舍我其谁的思想和意识。
艺术家需要耐得住寂寞。西方有个“一万小时理论”,西方的实验法与中国的意象说如出一辙:中国的说法是面壁十年图破壁,板凳要坐十年冷、十年寒窗苦用功。先成名,成名容易,获奖、入展几次,自媒体宣传,业内外知道的人多你就有了知名度。但成名不等于成功,艺术家的成功需要盖棺定论。林散之、黄宾虹等大师莫不如此,不能被功名牵着鼻子走,要力戒浮躁,静下来,沉下来,要眼高手低,放下身段,要对标前贤,每日三省,知不足。
姊妹艺术的借鉴和滋养。书画艺术不是孤立的,首先是书画同源,画字写画,书画的表现手法相同,意象相同,黄宾虹论笔法的平、圆、留、驻、变,以及书画的线条、墨色、空间、虚实等等如出一辙。文学、音乐、戏曲、哲学的主题、快慢、主次、节奏、韵律、矛盾等等的融汇贯通,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专家是一个领域的领军、标志性人物,大师是把本领域和姊妹艺术融汇贯通,甚至把生命和天地贯通的通才。
关于雅俗共赏。作品的雅俗实则是创作主体的性情、才情、才华、学识、格调与对艺术的认知、认识、觉悟、感悟的深度的综合反映,是主体雅俗的外化。所谓“澡雪精神”与“其俗在骨”即都属人的气质品格。李渔论女人的“态”即是由内而外的火之焰、灯之光、金银之有宝气。“雅”就是阳春白雪吗?“俗”就是下里巴人吗?“雅”“俗”永远不能流入一条河流吗?梳理书画史后,发现历史遗存的千古不朽之作都是震古烁今、既古又新、雅俗共赏的不朽之作,作品中艺术的共性规律普遍存在,如书法的三大行书,绘画的“四王”,即“古不乖时,今不同弊”,既要有经典的法,也要有迥异于今人的新的创造。现当代的吴昌硕、黄宾虹、何海霞、董寿平,他们的作品风格独特、格调高雅,同时又有供人学习、继承的共性规律。艺术意境有其“高”“大”“深”,“吐弃到人所不能吐弃为高,含茹到人所不能含茹为大,曲折到人所不能曲折为深。”(刘熙载评杜甫诗语)。美不是俗,丑也不是雅,何家英的美女俗吗?罗中立的“父亲”俗吗?那些怪异的、博眼球和流量的就雅吗?书法这些年也是如此,叫夸张变型、标新立异。因为美有标准,讲求法度,丑没有标准,没有底线。有标准就有难度,增一分显胖,减一分显瘦,沉鱼落雁,花容月貌如何画出?颜筋柳骨、晋韵唐法如何写出?这些问题的出现说白了就是功利取巧、投机思想作祟。追求小情调、小技巧、小趣味。传统的、美的、有规矩的功法太吃功夫。雕塑《李大钊像》《民间艺人阿炳》具象和抽象结合的多么完美。那才是大美,所谓既雕且琢,复归于朴。
关于精品创作。我理解的好作品和艺术家是专家鼓掌、百姓喝彩、历史叫座。精品创作,首先要有自信,即文化自信。自信不是凭空喊出来的。要有底气,底气就是“才、识、学”,是一个人具有了很高的文化素质、创作能力、技术水平和超凡脱俗的才情才华,才能有底气、有自信。你的视野、视角、站位自然与众不同。所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笔墨的表现、作品的内涵和精神高度自然就卓尔不群。有境界的作品应是人文精神内涵与形式技法的高度统一。唐代书法家孙过庭《书谱》云:“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是“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泳乎我”的天人合一、技道合一的高度统一。我总结书画家的三重境界是“写、作、写”。当下的书画家都在“写”(临写、向古人学习)和“作”(构思、雕琢、摆布、做作,即会导致小气、猥琐、琐碎、匠气、偏狭等)的前两个境界,第三个境界的“写”即有法无法、法无定法,技道合一,天人合一的“无我之境”都还没有达到。山西的文学艺术有高原无高峰,如何突破?突出重围占领书画的制高点是我们应该深刻思考的问题。时代在出题,我们在答卷,专家、百姓、历史在阅卷。我们要珍惜如此好的政治、经济、社会环境,心无旁骛、尽心竭力、静心笃志地写画、创作,才能做到心无愧疚,面无愧色,无愧时代,无愧天地。
来源:山西省文化馆